---來自羅小慈古箏專輯《陸游與唐琬》(箏.樂.詩)古
古越大地,千古風流。
這是一片神奇的土地,物華天寶,人傑地靈。
這是「臥薪嘗膽終破壁」的越王勾踐的故鄉,這是震驚世界的「河姆渡」文化的發祥地。
這裡的人民勤勞、聰慧,傳唱千古的愛情絕唱《梁祝》誕生於此;流傳久遠的愛情佳作《釵頭鳳》亦從這裡走向世界。
《梁山伯與祝英台》、《陸游與唐琬》,這兩個憂傷而美麗的愛情故事,一脈相承、同出一源。
只不過,前者讓人驚嘆萬分,後者令人憾痛不已。
在歷史名城紹興城南,有一個平平常常的園子——沈園。
如果不是因為這裡曾經上演過一幕淒婉的愛情悲劇,不是那一闕催人淚下的《釵頭鳳》,也許早就湮沒在時光的煙塵中了。
伴隨悲傷而略帶幾分淒涼的女聲吟唱,一陣如怨如慕、如泣如訴的古箏聲幽幽響起,恍如綺麗的春風從南宋紹興二十一年(公元1151年)的春天悠悠吹來,八百多年前發生在古越大地的一幕彷彿就在眼前……
詩人陸游年輕時娶表妹——詩名卓著的「蘇門四學士」之一晁補之的孫女唐琬為妻。
夫妻二人詩書唱和,感情深厚。「伉儷相得」,「琴瑟甚和」。
但因陸母不喜唐琬,恐誤其兒前程,威逼二人各自另行嫁娶。
在陸游百般勸諫、哀求而無效的情勢下,二人終於被迫仳離,唐琬改適「同郡宗子」趙士程,彼此音息隔絕無聞。
十年之後的一個春日,陸游在家鄉山陰(今紹興市)城南禹跡寺附近的沈園春遊時,與偕夫同游的唐琬不期而遇。唐琬遣致酒餚,聊表對陸游的撫慰之情。
一別十年,物是人非。這久別重逢,帶來的只是綿綿無絕期的創痛!詩人見人感事,悵然久之,百慮翻騰,遂乘醉吟賦一闋《釵頭鳳·紅酥手》,信筆題於園壁之上:
紅酥手、黃滕酒,滿城春色宮牆柳。
東風惡、歡情薄,一懷愁緒,幾年離索。錯!錯!錯!
春如舊、人空瘦,淚痕紅浥鮫綃透。
桃花落、閑池閣,山盟雖在,錦書難托。莫!莫!莫!
詞中記述了詩人與唐琬的這次相遇,表達了他們眷戀之深和相思之切,也抒發了詩人怨恨愁苦而難以言狀的淒楚之情。
唐琬見此詞後,感慨萬端,亦提筆和《釵頭鳳·世情薄》詞一首:
世情薄、人情惡,雨送黃昏花易落。
曉風乾、淚痕殘,欲箋心事,獨倚斜欄。難!難!難!
人成各、今非昨,病魂常似鞦韆索。
角聲寒、夜闌珊,怕人尋問,咽淚裝歡。瞞!瞞!瞞!
在唐琬看來,世道人情是那樣的險惡,一條封建禮法就把她和陸游這對恩愛夫妻活活拆散。遭受打擊的她猶如風雨黃昏中的殘花,滿腹心事無處訴說,只能忍受無奈和痛恨。
此時的唐琬,猶如鞦韆架上的繩索,飄飄蕩蕩,無法把握自己的命運。而更為不幸的是,改嫁後,連表達感情的自由都沒有了。長夜無眠,角聲淒涼,欲訴痛苦,卻只能強作歡顏。不久,唐琬竟因愁怨鬱鬱而終。
唐琬在臨終的日子裡,一遍遍回想自己和表哥那段短暫而幸福的歲月。她至死都不會明白,相愛竟然也會是一種罪名。
是的,八百多年後的今人想必亦難以明白。那個「起傾鬥酒歌出塞,彈壓胸中十萬兵」的熱血男兒,那個橫戈躍馬抗擊金兵、一生追求性靈自由的愛國詩人,竟然不敢違抗父母之命?!在宗法的壓力下,低下了高昂的頭顱,在一紙休書上簽下了羞答答的大名,與所愛之人飽受了終生分離之苦。
在南宋的這個春日裡,一枝梅花飄然落下。隔著梅花,我們的詩人終於沒能握住風中的那雙紅酥手。這細巧精緻的越瓷酒杯裡,斟滿的不再是琥珀色的黃滕酒,而是永遠也飲不盡的人生苦酒啊!
沈園的桃花開了又謝,沈園的燕兒啊來了又去。沈園之別後,唐琬那深情的一瞥深深地根植在詩人的心中,任憑時光老去,永難磨滅。四十年後,年邁的詩人沈園重遊,含淚寫下《沈園二首》以紀念唐琬:
「城上斜陽畫角哀,沈園非復舊池台,傷心橋下春波綠,曾是驚鴻照影來。」
詩人生前最後一年的春天,仍由兒孫攙扶前往沈園並留下七絕兩首:
「路近城南己怕行,沈家園裡最傷情;香穿客袖梅花在,綠蘸寺橋春水生。」(其一)
「城南小陌又逢春,只見梅花不見人;玉骨久成泉下土,墨痕猶鎖壁間塵。」(其二)
長歌當哭,情何以堪!愛已成往事,情永存心懷。
樂聲中,我彷彿看見陸游,年輕的詩人急疾書畢,一擲柔毫,早已肝腸寸斷,泣不成聲。
歌聲裡,我彷彿看見唐琬,這個才華卓絕、柔情似水的女詩人,一雙秀美哀傷的眼睛深情地凝視著感傷不已的陸游,一字一句地吟詠著她那血淚交加的詞作。觸景而生情,如杜鵑啼血,淒艷異常。
那仰天長嘆的不是才華橫溢的陸游嗎?滿面塵霜,鬚髮皆白。他已是形容枯槁,痛不欲生。那面壁吟詠的不是秀美柔雅的唐琬麼?碧色繡襦,長裙曳地。她亦是神情淒涼,淚流滿面。封建禮教,如同一把寒光凜冽的刀劍,就這樣又無情地封殺了一對青梅竹馬、心心相印的愛侶。
時過八百五十多年,聆聽此曲,感受猶如身臨其境。品味著陸游與唐琬超群絕倫、千古遺恨的愛情故事,怎不讓人情動於衷?怎不讓人潸然淚下?
問世間情為何物?直教人生死相許!
因為有了陸游與唐婉,因為有了《釵頭鳳》,沈園啊,你便永遠年輕而美麗!
我想,我再也走不出這多情的沈園了……